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倒序阅读   只看楼主      楼主  发表于: 2013-03-18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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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寸金莲发明者

本帖被 NamikazeMinato 从 【恋物交流】 移动到本区(2013-03-18)
远观与亵玩的精神分析


  周敦颐在他的著名小品文《爱莲说》中如此赞美莲花:“出淤泥而不染,濯清涟而不妖,中通外直,不蔓不枝,香远益清,亭亭静植,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。”周敦颐眼中的莲花,只可远远地观望,却不可凑近身前,细细地亵玩。亭亭玉立的莲花,是自足的存在,是纯洁的化身,不假手于他者,不为观者的视域而“染”而“妖”。当佛祖释迦牟尼在莲花座上跏趺而坐的时候,莲花隐喻着净土。汉语语境中所有有关莲花的语义,都指向清净无染的意象。但是,有一种被称为金子一样的莲花,却颠覆了这一语义,从而使只可远观的清净自然物,转变成了供人亵玩的畸形玩物。这种想像的莲花就是金莲,民间俗称为“三寸金莲”。
  用金莲来替代女人的小脚,据说起源极早。金莲捍卫者们甚至追溯到治水的英雄大禹,声称大禹的妻子,九尾白狐化身的涂山氏女娇就是一双三寸金莲。还有人说商纣王的宠妃妲己,因是千年狐狸所变,变得了娇媚的身体却变不好一双脚,于是就用布裹了起来,引得宫女和民女纷纷效仿。把缠足的起源追溯到两条狐狸精身上,恰足以证明中国男人心中对以“狐媚”著称的狐狸精的深刻艳羡。蒲松龄的《聊斋志异》更是“狐狸精情结”的集大成之作。狐狸精,这种不仅以其美貌和性主动者的身份自荐枕席,而且又同时能使人致死的妖怪,是中国男人心头的两难选择。因此,在大量的文人传奇和话本小说中,“月色溶溶夜,花木寂寂春”的偏僻古庙,洵称尤物的狐狸精和英俊纤弱的白面书生媾和后,一定要有一个道士来祛魅。只有经过这一道程序,病入膏肓而不自知的白面书生才能起死回生,重新做人。这一固定书写模式,暗合了中国男人的猎艳心理:“不在乎天长地久,只在乎曾经拥有。”
  但是,狐狸精毕竟足以致命,如果运气不好,或者道士的法术竟然抵不过狐狸精的千年修炼之功,那么,原本惹人艳羡的白面书生转眼间就变成了对世人劝谕的反面角色。正是基于这一深忧,男权社会创造了“金莲”这一对狐狸精的天才替代。
  金莲仅仅是一双脚,层层缠裹的结果,女人非但不能淫奔,甚至连走路的功能都衰弱了,缠得比三寸还要小的女人,甚至走动都要人抱着才行。女人被禁锢在了家里,象征着狐狸精被禁锢在了家里,从远观,从对白面书生的艳羡,变成了自己独自一人的亵玩。从此之后,狐狸精不再有害,使人致死的一重功能消失了,只剩下“狐媚”的一重功能,只剩下身体的媚术,取媚于男权社会的审美风尚。

  “金莲”这一意象的最早发明者是南朝齐皇帝萧宝卷。萧宝卷是一个古怪的男人,更是一个荒唐的皇帝。当太子的时候,萧宝卷就不喜欢读书,常常在宫中通宵达旦地捕鼠,以为笑乐,可见精神空虚到了何种地步。萧宝卷即位后,更加肆无忌惮,日夜在后堂戏马,鼓噪为乐。到了晚上,便击鼓吹角,让左右数百人大喊大叫,杂以熟习羌胡横吹的伎人,献技取乐,把个堂堂的南京皇宫,直变成了小丑的戏耍场。萧宝卷生性“讷涩少言”,不爱说话,不爱处理朝务,更不愿和朝中大臣相处,因此重用阉竖。被阉竖包围起来的萧宝卷,在承平日久的环境中,顽劣的本性进一步被激发出来。
  萧宝卷常常让最宠爱的潘妃坐轿在前,自己骑马跟从在后;穿着非常奢侈,“着织成袴褶,金薄帽,执七宝缚槊”;寒暑都是一身戎服和急行军的装束,陵雨冒雪,不管任何路况都要出行。奔驰得渴了,就随手解下腰间贵重的蠡器,随便盛些水喝,喝完又上马驰去。马的乘具都是锦绣做成,怕被雨打湿,织杂彩的珍珠覆盖,极尽雕巧之能事。教五六十名黄门郎骑马,选善于奔跑的无赖小人在后面追赶,左右常常有五百人跟随,奔走往来,连歇息一会儿的工夫都没有。这哪里还是日里万机的皇帝,简直就像患了暴走病的不良青年。
  更过分的是自从萧宝卷患上暴走病之后,所经道路,把所有的居民都赶跑,常常数十百里之内空无一人。巷陌之间悬起高高的帐幔,派人防守,称为“屏除”。帐幔之内陈设“部伍羽仪”,击鼓,演奏羌胡的伎乐,鼓角横吹,灯火辉煌,沸反盈天。此人还有一项怪僻,每夜必定三四更才出行,“鼓声四出,幡戟横路,百姓喧走相随,士庶莫辨”,真是扰民到了昼夜不分的程度。出行还没有一定的目标,随心所欲,想去哪儿就去哪儿,负责安全的吏司只好疲于奔命,“叫呼盈路”。百姓猝不及防,有的甚至来不及穿衣服,还有光着脚就跑出来的,犯禁的百姓往往被随手格杀。跟从的左右趁机进入富人之家,洗劫一空。南京城里一派混乱光景:“环绕宛转,周遍都下,老小震惊,啼号塞道。处处禁断,不知所过。”所过之处,患病的人被扛走,没有人扛的,只好匍匐在路边,吏司又加捶打,因此绝命者数不胜数。
  《南史·齐本纪》中记载了几个著名的例子。前魏兴太守王敬宾新死,未及下葬,家人被驱,不得留视,等回来之后,发现王敬宾的双眼都被老鼠吃尽了。沈公城有一位产妇无法行动,萧宝卷走进她的家门,问她为什么一个人在这里,产妇回答说即将临盆。萧宝卷就命左右剖开产妇的肚子看是男是女。有一次在蒋山定林寺附近游猎,一个和尚生病,藏在草丛里被发现了,马上被杀。旁边还藏着一个老道人,连左右都劝说萧宝卷看在老道人年老的份上,放他一马。萧宝卷却说:“难道你看见獐鹿也不射吗?”把老道人比作獐鹿,百箭齐发。其残忍冷血可见一斑。
  萧宝卷对潘妃宠幸已极,后宫失火之后,萧宝卷大兴土木,又专为潘妃起神仙、永寿、玉寿三殿,刻画雕彩,麝香涂壁。玉寿殿中作“飞仙帐”,“四面绣绮,窗间尽画神仙”,真是穷极绮丽。就这还不餍足,又剥取庄严寺的玉九子铃,外国寺有光相的佛面,禅灵寺塔的诸宝珥,用来充当潘妃宫殿的装饰。潘妃的服饰也极选珍宝,一只虎珀钏就价值一百七十万。为了供给萧宝卷的贪欲,整个齐国境内农工商诸业都被掠夺净尽,市廛、商旅,一片凋敝。
  有一件事最能看出萧宝卷、潘妃和身边阉竖的荒唐行径。堂堂一国之尊,萧宝卷居然在宫中开设市场,皇帝、宫人、阉竖都充作商贩,像模像样地做起了生意。让潘妃做管理市场的市令,萧宝卷自己则充当市吏录事,有发生争执的,就来请求潘妃决断。萧宝卷曾有小过失,潘妃毫不留情地仗打了一顿。市场玩腻了,萧宝卷又开了一间肉店,亲自屠肉,当时的民谣讽刺道:“阅武堂,种杨柳,至尊屠肉,潘妃酤酒。”
  就是这个古怪荒唐,残忍冷血的男人,发明了“金莲”这一意象:“凿金为莲花以贴地,令潘妃行其上,曰:‘此步步生莲花也。’”在萧宝卷做尽的荒唐事冷血事的映衬之下,“步步生莲花”的刺目美感,不禁令人毛骨悚然。

萧宝卷宠爱的潘妃
  当潘妃的秀美纤足在金子打造的莲花上旋舞的时候,萧宝卷一定没有想到自己的下场。公元501年,萧衍联合齐将包围了建康城。宠臣茹法珍叩头请求萧宝卷赏赐守城的将士金钱,以激励士气,萧宝卷却说:“反贼来了难道只抓我一个人吗?为什么偏偏让我出钱?”破城的那一夜,萧宝卷还在含德殿吹笙歌作《女儿子》曲。尚未睡熟,城已破,萧宝卷从北门溜出,太监黄泰平举刀砍伤了他的膝盖,萧宝卷倒地,大骂道:“你这个奴才,要造反吗!”另一名太监张齐不由分说,一刀斩下了萧宝卷的头,献给了萧衍。萧衍以宣德太后的名义,废萧宝卷帝号,追封为“东昏侯”。对萧宝卷来说,“东昏侯”真是一个再贴切不过的封号了。萧宝卷在位四年,死时刚满20岁。

  四百余年之后,萧宝卷的发明被一个人继承了,“金莲”的流风余绪,在南京城里,秦淮河畔,并没有消逝,也没有离开这座繁华奢靡的都城。南朝四百八十寺,多少楼台烟雨中。只是,此时的建康,已经改名叫金陵了。
  这个人就是著名的南唐后主李煜。一个失败的皇帝,一个成功的纯文学作家。
  据陶宗仪《南村辍耕录》记载:李后主宫嫔窅娘,纤丽善舞。后主作金莲,高六尺,饰以宝物,细带缨络,莲中作品色瑞莲,令窅娘以帛绕脚,令纤小,屈上作新月形,素袜舞云中,回旋有凌云之态。唐镐诗曰:“莲中花更好,云黑月常新”,因窅娘作也。由是人皆效之,以纤弓为妙。以此知扎脚自五代以来方为之。(卷十“缠足”条)

李煜在观看窅娘跳舞

  相对于萧宝卷的“凿金为莲花以贴地”,李煜显然进行了技术性改进。李煜作的金莲,高六尺,不光是用纯金打造,而且饰以宝物,用璎珞缠绕,莲花座上又置了一朵“品”字形的瑞莲,极尽想像之能事。和潘妃不一样的是,并没有资料记载潘妃已经开始裹脚,而李煜这个“纤丽善舞”的宫嫔窅娘,则正式开始裹脚:用帛层层缠绕,使脚纤小,而且往上屈成弓形,像新月的形状一样,然后穿上素袜,翩翩起舞。李煜不愧是一位大词人,他居然能从窅娘的舞姿上品赏出像在云中一样舞蹈,而且舞姿的回旋“有凌云之态”!
  萧宝卷是一个古怪荒唐的男人,李煜却是一个身有残疾的男人。史载李煜“一目重瞳子”。一只眼睛正常,另一只眼睛有两个瞳仁的李煜,一定会发生视觉的偏差。相反的是,舜和项羽都是两只眼睛重瞳,某种程度的视觉平衡,使他们仍然能够建功立业,树立了一种外向型人格的视觉奇迹。而视觉的偏差,却导致李煜只能向内心深处发展,“回到内心左右看看”;贵为皇帝,承平十五年,更使得内向型的李煜攀到了纯文学的顶峰。当李煜从内心中挣脱出来,映入他的焦点无法集中的重瞳里的窅娘的凌云舞姿,这个敏感的皇帝,会感到一丝安慰吗?
  窅,深目为窅。毫无疑问,窅娘是一个深目的美丽女子。有学者认为缠足起源于唐代一种波斯人的舞蹈,为了舞姿的优美,需要把裸足缠绕起来,就像芭蕾需要踮起脚尖一样。李煜时代,去唐未远,李煜的后宫里有一个正宗的或者混血的波斯舞娘,也不是不可能的事。窅娘的深目向我们提示着这种可能。
  宫廷里的风尚流传到了民间,才有了“人人相效,以不为者为耻”(《南村辍耕录》)所描述的景象。
  不同于古怪荒唐,残忍冷血的萧宝卷,李煜仅仅是一个纯文学作家。但是,两人的命运却差堪仿佛。
  开宝七年(974年),宋太祖赵匡胤以曹彬、潘美为帅,起兵十万伐南唐,第二年攻到金陵城下,冬天的时候,固若金汤的金陵城被攻破,李煜肉袒出降,南唐亡国。再过一年,开宝九年(976年)正月,李煜被押解到汴京,封违命侯。“违命侯”,遥遥地呼应着萧宝卷的“东昏侯”。
  《渔隐丛话前集·西清诗话》载宋太祖曰;“李煜若以作诗工夫治国事,岂为吾虏也?”可见赵匡胤非常欣赏李煜的文学才华,因此对李煜格外开恩,对李煜许诺说:“终吾一世,终尔一世。”只要我活着,你就不会被杀。没想到这句话一语成谶。
  这一年的十月,赵匡胤神秘地死了。《宋史·太祖本纪》仅用寥寥一句话草草打发了赵匡胤之死:“癸丑夕,帝崩于万岁殿,年五十。”50岁,正当人生的壮年,居然无疾无终地驾崩,而且戏剧性地崩于万岁殿——一千多年后,“万岁殿”同样戏剧性地易名,易名为“纪念堂”。
  关于赵匡胤之死,史说纷纭。大致有四种说法:
  文莹《湘山野录》著名的“烛光斧影”说,赵光义谋杀亲兄;
  司马光《涑水纪闻》说赵匡胤死时,本来通知的是太子秦王,却通知错了晋王赵光义;
  “金匮之盟”,兄终弟及,太后命赵匡胤把皇位传给弟弟赵光义;
  徐大焯《烬余录》说:赵光义喜欢上了孟昶的宠妃,被哥哥霸占了的花蕊夫人,趁哥哥卧病在床,在床前趁机调戏伺候的花蕊夫人,赵匡胤惊觉,用玉斧砍他,赵光义逃跑,赵匡胤因此气绝身亡。
  四种说法,无论哪一种,赵匡胤之死毫无疑问是弟弟赵光义阴谋篡权所致。其中第四种,赵光义涉嫌调戏花蕊夫人,气死赵匡胤一说,倒是和李煜的命运息息相关,若合符节。
  赵匡胤于976年十月死后,赵光义即位,迫不及待地改年号为太平兴国元年,是为宋太宗。
  李煜一下子失去了赵匡胤所谓“终吾一世,终尔一世”的护身符,马上被篡位的赵光义从违命侯贬为陇西公。不仅如此,赵光义甚至派投降的李煜的前大臣徐铉去试探李煜:
    铉遂径往其居,望门下马,但一老卒守门。徐言:“愿见太尉。”卒言:“有旨不得与人接,岂可见也!”铉云:“我乃奉旨来见。”老卒往报,徐入立庭下。久之,老卒遂入,取旧椅子相对。铉遥望见,谓卒曰:“但正衙一椅足矣。”顷间,李主纱帽道服而出。铉方拜,而李主遽下阶引其手以上。铉告辞宾主之礼,主曰:“今日岂有此礼。”徐引椅少偏乃敢坐。后主相持大哭,乃坐默不言。忽长吁叹曰:“当时悔杀了潘佑、李平。”(王铚《默记》)
  ——徐铉奉赵光义之命去试探李煜,望门下马,守门的老卒却不让他进。徐铉打出奉旨的旗号,老卒无法,只好请示李煜。期间,徐铉作为李煜的老臣,尚且念旧,就在庭下站着等。老卒拿了一把以前的旧椅子给徐铉坐,徐铉不坐。过了一会儿,李煜纱帽道服而出,徐铉装模作样地想拜,李煜寄人篱下,又有着诗人和亡国之君的敏感,赶快下台阶握着徐铉的手走上来,说:“哎呀!现在哪里还用得着以前的礼节呢。”徐铉这才偏着身子坐下。李煜沉默许久,突然爆发,说了一句:“当时悔杀了潘佑、李平。”可惜,此时的徐铉已经不是李煜朝廷里的徐铉了。徐铉原原本本地向赵光义汇报了此行的一切细节,然后赵光义赐李煜死。
  赐死是在太平兴国三年(978年)七月初七,著名的七夕。在此之前,“眼界始大,感慨遂深”(王国维语)的李煜谱写了中国史上最著名,最具亡国之痛的篇章《虞美人》:春花秋月何时了,往事知多少?小楼昨夜又东风,故国不堪回首月明中。雕栏玉砌应犹在,只是朱颜改。问君能有几多愁,恰似一江春水向东流。
正是这首流传千古的词使赵光义大怒,以“贼心不死,眷念故国”的名义赐李煜牵机药。
  一目重瞳的李煜,视觉偏差的李煜,可能更看不清中国史上惟此一例的牵机药致死的成分,无可奈何,只好饮下这剂奇特的毒药。
  牵机药,其主要成分为马钱子,内含的士宁(番木鳖碱)。此药性寒,味苦,有毒,很快就会被人体吸收,强烈兴奋脊髓反射机能,并且对呼吸、血管中枢及大脑皮层均有刺激作用。因此,当“违命侯”李煜服下这剂赵光义精心配制的牵机药的时候,“头足相就如牵机状”这一痛苦的景象,就此成为了后世文人命运的经典象征;而牵机药所导致的“腰直不起,头足相就”的表面症状,也先验地、雄辩地预言了今日知识分子的内在缺失。
  王铚《默记》又载:“李国主小周后随后主归朝,封郑国夫人,例随命妇入宫。每一入辄数日而出,必大泣骂后主,声闻于外,多宛转避之。”——艳绝人寰的小周后被临幸之后,泣骂李煜,而李煜的态度却是“宛转避之”。一个违命侯,一个讽刺性的因为违命才封的侯,怎么指望他能够保护小周后呢?一千多年后熟读李煜词的毛泽东,以他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手腕,无情又可笑地嘲弄了他所心仪的末代帝王李煜:“不抓政治,终于亡国。”
  但是,篡位上台的宋太宗赵光义的心理其实极其脆弱。
  赵光义赐李煜牵机药的这一天,是七月初七,中国节日史上著名的七夕。这一天恰巧也是李煜的生辰,是中国民间乞巧的日子。
  明沈德符《万历野获编》载:江南李煜以七夕生,至期,其弟从益自润州赴贺,乃先一日乞巧,江浙间俱化之,遂以成俗。直至宋淳化间,始诏更定仍为七夕。
  李煜的生辰恰恰也是七夕。他做皇帝的时候,弟弟李从益从润州(镇江)赶往南京朝贺,因为时间不巧,就提前一天乞巧,没有想到江浙间因循成俗,七夕,却都在七月初六这一天乞巧。因此,清朝学者俞樾的《茶香室续钞》总结说:“然则七夕之用六夕,自南唐始。”——七夕变成了六夕,毫无疑问是从李煜开始的。
  但是沈德符所谓宋朝淳化年间才改为七夕的说法,早就被南宋学者洪迈否定了。洪迈《容斋三笔》说:“太平兴国三年七月,诏:‘七夕嘉辰,著于甲令。今之习俗,多用六日,非旧制也。宜复用七日。’且名为七夕而用六,不知自何时始。然唐世无此说,必出于五代耳。”则明明白白指出:宋太宗太平兴国三年七月之前,七夕的节日却在六日纪念,毫无疑问跟李煜有关。尤其是南唐亡国之后,七夕(六夕)的节日纪念,更演变成了对南唐和纯文学作家、失败的皇帝李煜的深刻纪念,就像端午是民间对屈原的深刻纪念一样。
  赵匡胤对李煜“终吾一世,终尔一世”的承诺,在他死后两年就被谋杀篡位的弟弟赵光义推翻了。不仅如此,赵光义甚至专门下了一道诏令,彻底堵塞了民间对纯文学作家李煜的怀念。
  李煜死时42岁。
  萧宝卷和李煜,一个“金莲”的发明者,一个“金莲”的鉴赏家和传承者,殊途同归,最后的命运都是被杀。但是,这两个不善治国的皇帝,却开启了“金莲”这一意象的生生不息之门。到了宋朝,缠足成为贵族女子的时尚,至明朝,缠足的风气方始大张,一直绵延了一千多年。在文人学士的意淫中,狐狸精被套进了三寸金莲之中,淫荡的女人被彻底驯服,变成了迈不出闺阁之门的大家闺秀和小家碧玉。高罗佩在他的名著《中国古代房内考》中对这一演变后产生的男人性心理的效果总结说:“女人的小脚开始被视为她们身体最隐秘的一部分,最能代表女性,最有性魅力。宋和宋以后的春宫画把女人画得精赤条条,连阴部都细致入微,但我从未见过或从书上听说过有人画不包裹脚布的小脚。女人身体的这一部分是严格的禁区,就连最大胆的艺术家也只敢画女人开始缠裹或松开裹脚布的样子。”
  作为对这一风气的推波助澜,在后世文人当中,形成了一种专门的学问:对女人的脚和鞋的专门研究。清朝方绚甚至自称“评花御史”和“香莲博士”,著有《品藻》一书,对女人的“香莲”进行细致入微的点评和分类,并区分品相的高下。苏东坡《菩萨蛮》的咏足词更是这种“小脚文学”的登峰造极之作:“涂香莫惜莲承步,长愁罗袜凌波去。只见舞回风,都无行处踪。偷立宫样稳,并立双跌困。纤妙说应难,须从掌上看。”“纤妙说应难,须从掌上看”的名句,引领了一千多年金莲鉴赏的时尚。直到1901年,慈禧太后下达了“劝禁缠足”的懿旨,“天足运动”方才在朝廷和民间达成共识。但是,令金莲捍卫者们耿耿于怀的是,同样是一个女人,同样是一个曾经“狐媚”过咸丰皇帝的女人下达了“禁缠足”令。他们持续一千多年的性心理受到了巨大的挫折,于是上演了一出出哭谏、跪谏、死谏的丑剧。
  关于“金莲”的男权审美特权彻底土崩瓦解,新的关于“狐媚”的身体媚术又不断被发明出来,因此引发了鲁迅先生的天问——“娜拉走后怎样?”。但是,这已经与“金莲”的故事无关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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